为师二十五年了，学习、观察、体验以及被要求的，往往是教师的责任和义务、道德与修养、知识与能力、方法与艺术之类，少有思考教师的尊严。不过，近一个时期来，有些现象引起了我的注意和思考：

一是学校没有地位。哪怕是堂堂高等学府，一个小官僚就可以指手画脚，让学校忙得团团转，甚至惊惶失措，更惶论中小学。

二是校长没有腰杆。华中师大某知名人文学者，曾用一个词来形容大学的书记和校长——“俗不可耐”！看看现实，虽有少数例外，但大多数如此！前天到某地方高校交流，席间某校长的言谈举止和作派（如一口干掉三两白酒，言必称领导重视等），完全是一个官吏，看不出一点文化人的影子，怎一个俗字了得（同行的一位博士说，这哪像一个大学校长，分明是办公室主任。再进一步了解，此人果然是政工出身，搞关系上位）。更别说中小学的校长了！如果我说，有的校长办公室尽管很大很阔很气派，却找不到一本书，你信吗？这是我亲眼所见！看看一些中小学校长在局长、区长、县长等政府官员面前的表现，一副不堪入目的奴才相，不忍细说……

三是教师没有尊严。大中小学老师，几乎无一例地都是制度的奴隶！中小学老师是分数、成绩的奴隶，大学老师是经费、成果、评奖的奴隶，为此，无所不用其极，哪里有什么尊严可言？更有甚者，不在少数的老师没有自己的教育思想，没有自己的人生方向，没有起码的人之常情（看看如何对待学习成绩不好的学生就一目了然），真的是如吴非所言“混吃等死”……

这教育，这学校，这教师，究竟是怎么了？

尊严是什么？何谓有尊严？如何才能有尊严？

“尊严”，按照《新华词典》（商务馆01年版）的解释，有两种含义。一是尊贵威严、崇高庄严；二是独立而不可侵犯的地位或身份。维基百科对尊严的解释是：常用于道德、伦理、法学和政治学学说的讨论中，用以表明人本固有的价值属性和拥有受到他人的尊重的权利……尊严概念有着丰富的意蕴，在不同的语境和背景中呈现出不同的功能和内涵。从词源学上考察，尊严的英文单词“dignity”来源于拉丁文“dignitas”并经由法语“dignité”演变而来。在日常用法中，该词指示尊重和身份地位……迄今为止，也未有国际公认的标准。

分析中外的不同表述，我以为尊严有三个基本点：第一，尊严指的是人的价值属性，而非指人的使用价值；第二，尊严是独立而不可侵犯的；第三，尊严必须得到他人、社会、制度等等的尊重，没有尊重（包括自尊）就没有尊严！

教师，作为一个职业，固然有满足他人和社会需要的使用价值（如传授知识、启迪智慧、培育学生、延续社会之类），但是，如果要使从事这个职业的教师个人获得尊严，那还必须坚持教师人之为人的价值属性，如人的理性、精神、情感、态度和能力。教师在职业劳动的过程中，一定要表现出自己是一个独立的、有人之价值属性的人，而不是权力、制度、社会、传统等的被动产物。一定要体现出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情感与态度，有自己的思想与追求，有自己的情趣与爱好，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工作；而不是一架机器、一个奴隶在工作。如果是后者，那就意味着教师放弃了自己作为一个人，一个自主独立能动的人的权力与价值，也就是放弃了自己作为一个老师、一个人的尊严，放弃了自尊，这样的教师是异化的教师，当然就不应得到他人、社会、制度、权力的尊重！

然而，具有讽刺意义的就是，当前的教育世道和风气（我之所以不说是普遍的社会世道和风气，是因为普遍的社会世道与风气，尽管有堕落、腐朽、向后向下的一面，但是也有生机勃勃、奋发向上的一面），却是把教师往奴隶、机器的道路上逼迫！换言之，一个校长、老师，越是作奴隶、作机器作得好，才越有可能赢得尊严！这是何等的滑稽！这也是我为什么也同情那些没有思想、不爱读书、没有自尊、没有独立不可侵犯的威严的校长和老师的根本原因！

只是，尽管同情，但我绝不赞成！因为，这样的教育世道与风气，是不会长久的。靠作机器、作奴隶而赢得的尊严，本质上是非人的，不会有前途！

所以，我注意到，有一些先知先行的教育者，如钱理群、吴非、窦桂梅等等，或者在强调教师的人文素养与人文情怀，或者在强调教师的独立思考与精神追求，或者在强调老师的专业技能与专业素养，其共同的目的，仍然是彰显作为人的教师的尊严！

我有一好友，西南某君，放下其学术思想与学术建树不谈，其作为老师，深得学生们的爱戴，在我看来，是很有老师的尊严，很有老师的味道。品味其中的道理，我倒不觉得他给学生上了多少课，传授了多少考试技能，而在于他每次外出，开会也好，报告也好，调研也罢，总带着数量不等的学生，与学生打成一片；他那里的每次学术活动，我看到的都是他领导学生们在张罗；学生有了问题与困难，都愿意跟他讲，他每每也是倾其所有地帮助学生。这样的师生一体，说明一个真理：老师的尊严，最终是学生给的！而学生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给老师尊严，是因为老师在知识、考试之外给了学生尊重、信任、帮助！老师把学生当作一个独立的人、有尊严的人来对待，学生就会这样来对待老师。反之亦然！社会、制度、权力给的教师尊严，尽管有时可能很“高大上”，很立竿见影，很有实效性，但大体上靠不住！

2014-0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