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中科技大学教育科学研究院李牧川副教授于2017年7月16日下午在山东曹县举行的第四届“前行者•教师勇气更新公益研修活动”上的总结发言。
各位来自全国各地的老师们，大家辛苦了！很感谢组委会的信任并给予我这个机会，对本次在山东曹县举行的第四届“前行者·教师勇气更新公益研修”活动做一点总结分享。虽然我目前的工作在大学的教育科学研究院，但我自己也是一名教师，也在自己日常工作和生活中体会着一名平凡教师的辛酸苦辣。同时，自己多年来也通过教师工作坊、大学和中小学合作研究等方式与中小学一线教师深入交往，感受不少。所以，接下来我的发言既融入了我和一线教师多年交往、合作的真实观察、感受、反思，也包含着我对自己作为教师的职业生活体验的解剖和批判。这几天，我被触发而一直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或命题——“教师是谁”？或者再说白一点，即“教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教师是谁？”这一问题或命题，其实包含了好些层次，如“教师实际是谁？”“教师应该是谁？”“教师想成为谁？”“教师可能成为谁？”……今天时间很紧，加之思考还很不透彻、系统，我不想也没有能力把这个问题分成如此一个个貌似“学术化”的层次去展开。因为，在实际的教师生存和发展过程中，如此多的层次似乎无法清晰区分和抽离，它们往往以一种混沌整体、相互缠绕、彼此渗透、关联影响的方式呈现在教师的自我意识和职业世界之中。所以，接下来对“教师是谁？”的探索性回答也没有严格区分是哪个层次，而是立足于真实体验和意识直观原则，融合在一起来讲。
教师是可爱、可敬的人，又是“可怜”甚至有点“可恨”的人。中国的教师特别是公立学校教师面对的是庞大的班级规模，面对着来自转型社会和中国教育现实诸多沉重的负担和挑战，说句实话，非常不容易！现实虽然不尽如意，但绝大部分教师都没有丢失自己的“教育良心”，在平凡的日常生活和教育中为学生的成长“操心”、“操劳”，用自己的付出和实践诠释“教师”二字。说教师是可爱、可敬的人，中国的教师们当之无愧！
但同时，我想说教师又是如此“可怜”、甚至有些“可恨”的人！说教师“可怜”，固然有对教师日益成为“夹层人群”、“受气团体”、“弱势群体”等社会客观现实的不平和不解，但今天我更想表达的是对教师群体中普遍存在的“自怨自艾”、“自我放弃”“自以为是”甚至“自我沉沦”等惰性心态的反思和警醒。教师这种状态甚至有时到了“可恨”的程度。
为什么“可恨”呢？就是教师们常年被各种困扰、埋怨、抱怨、愤懑等包围，动不动就一味地就怪体制、怪环境、怪学校、怪学生、怪家长等等，很少或从来都没想过改变自己，让自我的精神继续生长、成长，吸取力量，突破限制。自己不读书、不学习、不思考、不成长，但是却“理直气壮”地呵斥、指责学生不读书、不学习、不思考、不成长。一天到晚叫学生读书，但是自己一年读过几本书？清风老师是一位教研员，和她交流的时候，她也有同感，很多老师已经“麻木”了——精神的麻木和思想的封闭！这难道都是外界的原因吗，难道没有教师自身的原因吗？这就是“可爱”“可敬”教师的“可怜”“可恨”！
教师是在体制中挣扎奔突的人，又是在体制中安营扎寨的人。这几天报告中可以看出来，许多老师在体制内外都曾有多种职业选择的经历，最后才找到了自己感到相对自在的教师职业状态和位置。这都可以看做是老师自身和体制自身的对话、调试的过程。
今天下午，我所在的第25小组叙事中，有位老师问我：“李博士，为什么教师的空间这么小？为什么教师成了弱势群体？怎么让老师们切身感受到自己的权益受到法律法规的保护？我们教师的出路到底在哪里？”虽然这位老师在体制内已工作了22年，但可以看出他没有麻木，他还在思考自己和体制的关系。这种关系如果没有处顺，老师们就一直会挣扎，四处奔突寻找出路；如果处顺了，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和姿态，就会把心安下来，在体制里安营扎寨，用自己的方式进行教育创造，与体制对话。
教师是教学和课程的执行者，也是教学和课程的开发者和创造者。这一点在这一次教师勇气更新活动中体现得很明显。无论是李虹霞、陈耀老师，还是王旺、陈璞老师，我们发现他们的分享中课程开发或课程创造是一个关键词。这也意味着在这样一个新时代，教师应该具备课程意识。
教学意识和课程意识是不一样的，传统的教学只关注“我怎么教”，而“教什么”的意识不够，学生的经验哪些是我可以去选择和创造的，这个问题可能思考少一些。而当今时代，教师必须要有一个从教学意识到课程意识的转换。而且，我们发现课程开发往往也不是一个学科就足够的，往往需要多学科、跨学科、跨领域的合作和开发。
李虹霞老师的“幸福教室”课程开发就非常善于借用、整合多学科的资源，所以她的语文课程生动、多元。此外，教师和学生应该是课程开发的主体，学生应该是这个过程的中心。我们可以看到这次活动各位报告者关于课程故事的分享中，凡是成功的课程开发，都突出了这一点。
教师是守界者，也是跨界者。教师是“守界者”，是“麦田的守望者”，学生成长的“守界者”。但是，这个时代职业与职业内部与外部之间的界限比较模糊，互联网的加入使得这种模糊的区域更大。加之，学生成长本身的无限丰富性，其实内在要求教师还要善于成为“跨界者”，教师应该有一种跨界的意识和素养，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教师是在两难或悖论中寻找恰当位置的人。教师这份职业，说白了就是一份“纠结”的职业，需要经常在各种情境之间思考“谁对谁错，我这样做是对是错，是学生对还是我对，我应不应该这样做，我该如何做”等等，教师经常要在这样两难的情况中进行选择。也许，教师职业本性就规定了教师就是那种在两难处境中寻找恰当位置的人。“你若安好，便是晴天。”教师如果找到那个位置，做好自己，他或她的世界也就好了。
教师是生活在显性世界和隐形宇宙中的人。教师是生活在两个世界中的人，一个是你具体说出的话，你在课堂上所呈现的、所能看到的各种具体实在形态等。但，同时你又生活在你的一言一行散发的隐形课程，还有由家庭、社区、国家、世界及人类文化世界构成的这种隐性背景之中的人。所以，教师经常在显性世界和隐性宇宙中穿梭。教师要看到这一点，而不应该只把自己限于那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世界。
教师是能够邀请伟大事物、美好事物进入课堂让我们围圈而坐的那个人，也是最容易错过、忽视伟大事物、美好事物的人。在这次模拟公开课中，我们可以看到如果教师处理恰当，抓住契机把伟大事物、美好事物引入课堂，不知不觉中，师生围绕它进行讨论，对话，进行探询，就能生成一个令人向往、师生非常享受的精神世界。教师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权利和义务。但，现实中，由于外在环境的影响和教师自我世界的不开放、不敏感、不坚持等原因，在课堂中，在师生对话中，教师往往最容易错过、忽视伟大事物、美好事物。
教师是经常给人尤其是学生疗伤，但也是容易受伤且需要经常为自己疗伤的人。很多老师都说到参加勇气更新活动，参加小组叙事分享，释放了许多压力和情绪，让自己又有了继续前行的勇气。其实，教师情感的复杂与困难在于教育教学中在于需要其真我的适当融入，真我的过分卷入和暴露往往会使教师怅然若失并承受失去教师职业必要边界的危险，真我的隔离与封闭又会切断教师的情感之源，使情感冷漠和荒芜。教师本质上就是这样一份情感职业，痛苦与欢欣交织，焦虑与自在更替，恐惧与勇气搏斗，失望与期望轮回……教师是能够滋养学生，也能够经常被学生所滋养的人，能够体会到这一点的教师，对“教师是谁”会有一种新的理解。
教师是让学生“在家”也是让自己“在家”的人。王丽琴博士上午分享中讲到《教学勇气》原版中有个词“at home”，其原意是“在家”，中文版把它翻译成“舒适自在”，意思是想通的。从李虹霞老师的幸福教室故事我们可以看到，最好的教室不是最贵的教室，而是师生都感到幸福，感到“在家”“回家”的教室。教师让学生“回家”，实际上是回到自己的心灵之家，让学生感到温暖自在。如果我们从事多年的教师工作，体验不到这种感觉，还是非常遗憾的，甚至感到困顿。
教师是给予学生承认的人，但又是如此渴望学生和他人承认的人。某种意义上，人的一生，就是“为承认而斗争”！学生的成长更是离不开承认，情感的承认指向自信，权利的承认指向自尊，社会性的承认指向自我独特性的发现和合作。教师经常给予学生承认，给予承认可以说是教师这个职业的使命，但是教师又是如此渴望得到他人的承认。虽然，钱或物质激励对教师有一定的作用，但我的观察以及和教师们的多年交往告诉我，教师们其实更缺乏的是承认！这种承认，是来自学生、领导、同事和周围人的承认，还有来自自己对自己的承认。
教师是偶尔或经常想“隐退”的人，但又是时常义无反顾、忘身所以冲向前的人。教师偶尔或经常嘴上说“我不干了!”“我退出”之类的话，但学生出了事情，班级有了需要、学校有了难处，教师又是时常忘身所以冲到最前面的那个人。教师，就是这么矛盾！
教师是以教室（课堂）为生的人，又是容易被教室（课堂）奴役的人。教室、课堂是教师职业生命的扎根土壤和意义舞台，教师是以教室、课堂为生的人。但，教师常年在教室里、课堂里，常年在一本教材里面，反而最容易被它所奴役。教师既要以其为生，又要警醒和反抗其奴役，这也是教师为什么要经常参加跨校、跨域、跨专业甚至跨文化交流的原因所在。
教师是常常为钱所困、所怨、所烦恼的人，但又常常是默默给予和无私奉献的人。钱，是教师作为肉身之人生存和发展的基础，浮躁时代，教师常常为为钱所困、所怨、所烦恼。但，当学生遇到困难的时候，教师又常常是默默给予和无私奉献的人。所以，有的老师说教师是良心活，那份良心无法用钱来衡量。
教师是和时间赛跑的人，也是和时间漫步的人。有时候，时间很紧，你必须当机立断、采取行动；有时候，时间又很宽，你需要和时间漫步，需要等待学生。
教师是经常被相遇、离别感动的人，又是经常被相遇和离别麻木的人。相比其他职业，教师是更多经历相遇与离别的人，离别——相聚——离别——相聚……似乎成了教师职业的生命轮回。经过三年、六年的朝夕相处，学生毕业之后，教师的心里容易是空落落的。经过如此几次情感轮回，教师容易失去往日的激情，也容易变为“麻木的”成熟。但是，教师就是这么一个职业。
教师是陪伴孩子、教育孩子的人，也是不断返回“孩子”的人。在父母和社会的眼里，教师是孩子生命的托付人，是陪伴孩子、教育孩子的人。正因如此，教师同时也必须是让自己不断返回“孩子”的人，只有这样，教师才能真正地陪伴孩子、教育孩子，同时真正地返回师者真心。
（七）教师是谁？
教师是点灯人，也是摆渡人。教师点亮学生的心灯，灯灯相映，灯灯相传，照亮了世界的同时，也照亮了自己。教师是在生命和人生之河上，在现实世界和可能世界两岸之间为学生来回摆渡的人，送人到达彼岸的时候，也是自己到达彼岸的时候。
教师是谁？到底由谁来定义？我的体验和观察是，教师是谁，这个命题其实是由多方来定义的。它由学生来定义，由社会来定义，但“教师到底是谁”很大一部分是由自己来定义的，也必须由教师自己来回答！
